計時鐘歸零，雙方教練握手致意，觀眾開始退場，CBA聯賽的正賽宣告結束。然而球場并未就此沉寂，替補席上的幾位球員再次走上場地熱身，8分鐘后，一場上下半場各5分鐘的“潛力賽”正式開打。

這是2025-26賽季CBA推出的新政。顧名思義，聯盟設立潛力賽的初衷就是“為CBA聯賽球員創造更多鍛煉實戰機會、增加臨場比賽經驗”，核心目標是培養年輕球員。然而，新賽季開啟一周有余，潛力賽的實際走向卻已顯露出與設計初衷偏離的跡象。

新賽季揭幕戰浙江廣廈對陣山西正賽結束后，雙方進行CBA史上首場潛力賽（新華社）

“補丁”再多也難補漏洞

從已進行的比賽來看，潛力賽的參賽陣容常常不符合外界的預期。在CBA揭幕戰后的首場潛力賽中，山西隊與廣廈隊便派出了趙巖昊、張寧、葛昭寶等三名頂薪球員。在北京男籃過去兩場潛力賽中，35歲的方碩、32歲的翟曉川等老將頻頻登場，僅有張鵬琿、張知垚等少數年輕面孔獲得機會。對此，北京隊主帥許利民坦言：“老球員打潛力賽意義不大，只能當做為整個賽季長期考慮，幫助球員延續狀態。”遼寧隊主帥楊鳴則在賽前略帶調侃地表示，潛力賽唯一需要考慮的是能不能讓35歲的老將李曉旭登場。

即便是拿著D類頂薪合同，張寧（左）依舊要在潛力賽上披掛上陣（新華社）

教練們的態度折射出潛力賽面臨的現實困境。一方面，規則本身導致潛力賽可選陣容縮水。根據CBA規定，每場比賽球隊大名單為12人，其中最多可包含四名外援，即四外援滿編的情況下，每隊只能有八名中國球員進入當場大名單。目前各隊普遍采用雙外援首發，這意味著通常還有三名本土球員首發。潛力賽只允許正賽非首發的國內球員參加，因此潛力賽僅剩下五人可供調配，剛好湊夠出場人數，無論其年齡，球隊都別無選擇。

為緩解如此窘境，聯盟后續出臺“補丁條款”，允許每隊額外注冊兩名未進入正賽大名單的球員出戰潛力賽，但規則同時限定，唯有客隊啟用該名額后，主隊方可對等增加人數。出于控制客場成本的考慮，不少客隊并不會額外帶人，這也意味著“補丁條款”根本無法彌補規則漏洞。

徐杰（右）率領廣東男籃取得四連勝，他是新賽季表現最出色的00后球員之一（新華社）

更顯矛盾的是賽事流程設計。根據CBA規定，主教練在正賽結束后需出席賽后發布會，而潛力賽主教練“應由助理教練擔任”，這造成新聞發布會與潛力賽同時進行的尷尬局面。浙江廣廈主帥王博不得不在發布會現場通過手機觀看本隊潛力賽轉播。潛力賽本該是主帥通過實戰考察年輕球員的重要窗口，盡管規則允許主教練在發布會結束后“可返回休息室或坐隨隊席觀看”，但只要發布會稍長，潛力賽就已結束，而這一設計流程上的割裂更折射出潛力賽的核心價值被削弱。

此外，正如外界預測的那樣，潛力賽難以吸引外界的關注度。目前，潛力賽缺乏穩定、明確的轉播渠道。即便當場正賽在抖音平臺直播，之后的潛力賽也未必能得到完整轉播。正賽結束通常已近22時，許多觀眾因需要搭乘公共交通而選擇提前離場。若正賽再遇加時，觀眾的留存率只會更低。這幾乎成了一個無解的難題。

籃球人才培養有可鑒之路

CBA推出潛力賽的初衷，直指中國籃球長期以來的痛點——年輕球員缺乏高質量比賽鍛煉。然而，縱觀全球成熟的籃球人才培養體系，其解決方案往往更為系統，且深深植根于各自的籃球文化之中。

在美國，NBA采用了一種高效的“人才外包”模式。其最重要的人才庫是全國大學體育協會（NCAA）。自2006年禁止高中生直接參加選秀以來，NBA產生的20位狀元秀中，除了三位海外球員，其余均擁有NCAA比賽經歷。美國的小學到高中階段主要由美國業余體育聯合會（AAU）和美國高中體育協會（NFHS）負責培養青少年興趣，并進行階梯式篩選。進入大學后，球員通過NCAA進行高強度鍛煉，最終經由選秀進入NBA——這條從校園到職業的路徑已極為成熟。此外，NBA擁有自己的發展聯盟（G-League）作為人才儲備庫，以及可供更廣泛考察球員的夏季聯賽，如此的組織架構共同構成了一條多層次、互補性強的人才輸送鏈。

2012年，“濃眉哥”安東尼·戴維斯帶領肯塔基大學奪得NCAA冠軍，隨后參加NBA選秀（視覺中國）

在日本，B聯賽同樣與校園體育緊密結合。河村勇輝高中畢業后通過“特別指定選手”身份提前進入B聯賽，實現學業與職業并行發展，這種靈活機制令頂尖苗子能盡早接受職業賽場的洗禮。

歐洲籃球則沿襲了足球的成功經驗，以俱樂部青訓為核心。如巴塞羅那、皇家馬德里等豪門旗下同樣擁有籃球俱樂部，且籃球隊同樣建有從少年隊、青年隊直至成年隊的完整梯隊。保羅·加索爾、盧卡·東契奇等巨星，均在歐洲俱樂部體系中成長起來再前往NBA。

2018年5月，東契奇隨皇家馬德里隊奪得籃球歐冠冠軍，隨后參加當年NBA選秀（視覺中國）

反觀中國籃球，無論是校園體系的中國大學生籃球聯賽（CUBA），還是職業俱樂部的梯隊建設，均未能形成強大、可持續的人才輸送能力。自2015年引入選秀制度以來，CBA舉行的11屆選秀累計僅有103名大學生球員中選，年均不足10人，成為即戰力的球員更是屈指可數。此前旨在鍛煉新人的中國籃球發展聯賽（CBDL），也因非強制參加、比賽場次過少等問題，無法達到實質性效果。

CBA潛力賽的尷尬處境猶如一面鏡子，映射出中國籃球在人才培養方面的困境。當根基不夠堅實，任何在頂級聯賽層面打出的“補丁制度”都難免顯得倉促乏力。潛力賽的初衷值得肯定，但真正的破局之道不在于在CBA賽后插入一場短暫的“加賽”，而是投入真正的資源與智慧，挖深籃球人才蓄水池，增加青少年賽事數量，讓年輕球員在成長期就能獲得大量真刀真槍的高質量比賽機會。當人才的活水在底層充分涌流，頂級聯賽的舞臺自然會浮現出更多充滿潛力的新星，否則任何形式的“潛力賽”都只能是隔靴搔癢。